苔痕深处的文脉
发布时间:2025-12-09 08:55:19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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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熊昕

  踏入尹子祠的石阶,青苔在石缝间悄然生长,脚下磨损的石板记录着无数先贤往来的足迹。门额上王蒙先生所题的“尹子祠”三个大字,虽经风雨剥蚀,却依然沉稳庄重,神采不失。

  这里是为纪念东汉学者尹珍而建。当年他从贵州步行至此,设馆讲学,教化一方,使南川这片土地首次响起了琅琅书声。

  站在祠内的庭院中,我仿佛能听到历史的回响——那是一种文化的呼唤,穿越近两千年的时光,依然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

  在尹子祠的古建筑前,我的脚步不由得放慢、放轻。石阶上的青苔,在雨后泛着幽幽的绿意,像是时间凝结成的绒毯。脚下的石板,早已被无数双脚磨去了棱角,光滑的表面映着淡淡天光。我试着辨认那些深浅不一的磨损痕迹:哪一道,属于百年前赶考的学子?哪一道,又属于抗战时期深夜潜入的地下工作者?

  遥想当年,尹珍从贵州步行而来,该是怎样的一番情景?那时的南川,尚属蛮荒之地,他踏过莽莽丛林,涉过条条溪涧,只为在此地点亮一盏文明之灯。我仿佛看见,他拂去身上的尘土,在简陋的馆舍内挂起第一幅字画,然后静静等待第一个求学的乡民。当琅琅书声第一次在这片土地上响起时,那该是何等动人的时刻。这声音,穿透了近两千年的时光,至今仿佛仍在庭院的每个角落里轻轻回荡。

  尹子祠始建于1879年,由南川知县黄际飞和举人徐大昌共同倡导修建。有意思的是,这座纪念东汉学者的祠堂,本身也已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它像是一个文化的容器,承载着不同时代的记忆与追求。祠堂的建筑并不宏伟,甚至有些朴素,但这恰恰符合尹珍当年设馆讲学的初衷——教化,本就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滋养。

  抗战时期,这里曾是中共地下组织的重要活动据点。想象在那个风雨如晦的年代,一群年轻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聚集在此。他们或许就站在我现在站立的位置,低声交换着情报,讨论着救国之道。文化的火种,在那个特殊的时刻,化作了革命的星火。墙上那些泛黄的照片里,年轻的面容依然清晰——他们的目光中,既有书生的睿智,更有志士的坚毅。那一封封革命家书,字里行间流淌的,何尝不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理想在新时代的回响?

  如今的尹子祠,已辟为文化公园。园内设有南川中华家风馆,三个主题展区如同一条时间的河流:“千秋承继·修齐治平”承载着古代圣贤的智慧,“百年赓续·舍家为国”记录着革命先辈的奉献,“万家灯火·强国筑梦”展现着当代家庭的追求。这不是简单的陈列,而是一种文明的延续。我看见一位母亲牵着孩子的手,在家风故事展板前驻足良久。孩子仰起脸,指着图片问个不停,母亲俯身轻声解释。这个寻常的场景,或许正是尹珍当年最希望看到的——文明的火炬,就这样在一代代人手中传递。

  这让我想起重庆境内的其他几座书院。太白岩下的白岩书院,曾有的八株百年丹桂,如今只剩下两株古树依然挺立。但那香气,每年秋天还是会如期而至,如同文化的芬芳,纵然时移世易,总要寻找到绽放的时机。江津聚奎书院大门上的楹联依然清晰:“知国家大事尚可为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每次读来,都让人心潮澎湃——那是怎样的一种担当与气魄!而涪陵北岩书院,作为程朱理学的发祥地,点易洞内的石桌石凳依然保持原貌,仿佛程颐刚刚搁笔离去,去江边散步了。

  这些书院,宛如一颗颗璀璨的明珠,散落在重庆的山水之间。它们曾经各自发光,却又彼此呼应,共同串联起这片土地的千年文脉。

  在尹子祠的庭院里,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东南角有一株古老的黄桷树,树干需三人合抱。令人惊奇的是,在它粗壮的枝干间,竟寄生着一株年轻的樟树。两树相依,枝叶交错,宛若母子。当地人说,这叫作“树上树”,是祥瑞之兆。我看着这奇特的景象,忽然觉得,这不正是文化传承最生动的写照吗?古老的树干为新生命提供依托,而新生命的活力,又让古树焕发新的生机。

  夕阳西下,我准备离开尹子祠。回头望去,晚霞给古老的建筑镀上一层金辉。几个放学的孩子从祠前经过,笑声清脆如铃。他们或许不知道尹珍是谁,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成长,呼吸着文明的空气,潜移默化中承继着某种精神的血脉。

  文化的力量,从来不是喧嚣的。它如苔痕,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默默生长;如石阶,在寂静中承载着来来往往的脚步;如古树,在岁月里静静扩展年轮。尹子祠的存在提醒我们:文明的延续,靠的不是轰轰烈烈的运动,而是这样日复一日的坚守,一代又一代人的薪火相传。

  走出很远,我还能望见尹子祠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沉静。我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又会有新的脚步踏上那些长着青苔的石阶,又会有新的目光凝视那些斑驳的碑刻。而尹子祠,还会继续站在那里,如同它这一千多年来所做的那样——做一个沉默的见证者,一个忠实的守护者,一个永恒的传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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