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霜
发布时间:2025-11-25 08:42:31 来源:
新闻摘要:

  

  □ 朱明坤

  夜半醒来,听见窗外有细碎声响。

  似春蚕食叶,又似玉屑轻洒。不是雨,雨声绵密;不是风,风声张扬。这声音清脆,若有若无,仿佛怕惊扰了谁的梦。

  我披衣起身,凑近窗玻璃。外面月色正好,满地银辉。院里的石阶、枯草、晾衣绳,都敷上一层薄薄的白。原来是下霜了。

  这时恍然大悟,刚才听见的,是霜落的声音。

  霜本无声。但这满世界的寂静,却被它点化出别样的响动来。

  墙角那缸枯荷,最是敏感。宽大的叶片卷曲着,霜粒落在上面,积得厚了,叶片便不堪重负,轻轻一折。“咔”的一声,清脆的一响,像骨头断裂。接着,又是另一片。这断断续续的脆响,成了霜夜里的更鼓。

  屋上的瓦楞,也换了妆容。本是青灰色,此刻却像扑了粉。霜还在下,落在瓦片上,细微颤动,仿佛能听见瓦片被冻得一激灵,发出轻微的“铮”的一声,像古琴的余韵。

  最妙是早起踏霜。推开屋门,一股清冽直透肺腑。院里的土路,结了一层茸茸的霜晶。一脚踩上去,“咯吱咯吱”,不像雪那般沉闷,而是清脆利落,像咬碎了无数细小的冰糖。这声音透过鞋底,直传到脚心,凉丝丝的,让人精神一振。

  忽然就想起童年,在祖母家的霜晨。她总早早起床,在院里生起小泥炉,煮一壶老茶。雾气氤氲中,她探手摸了摸石磨上的霜,喃喃道:“霜厚得像被单絮,来年麦子能睡个暖觉。”那时不懂农事,只觉祖母的话,和这霜晨一样厚实耐听。

  如今想来,祖母那辈人虽不识字,却读得懂霜写在地上的诗。露水凝成霜花,哪里是死去,分明是换了个活法。从流到驻,从散到聚,从夜的黑到晨的白。这无声的转变里,藏着一代代人过日子的道理。

  茶煮好了,祖母倒一杯给我。捧着温热的杯子,看杯口的热气遇冷成雾,与院里的霜气融成一片。那一刻,心里格外安静,仿佛自己也成了这霜晨的一部分。

  这些年,在城里奔波,多久没有这样静心听霜了。城市的夜太亮,太吵,霜便藏起了它的声音。即便下了,也很快被车轮人流碾过,来不及让人听清它的言语。

  唯有在这样的乡间,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你才能听见霜如何一点点地,为世界覆上一层薄薄的寂静。它让枯荷折腰,让瓦楞微颤,让脚步清脆。它用最轻柔的方式,告诉你季节的流转,生命的荣枯。

  原来,听霜不只用耳,更在用一颗安静的心。在这霜降的深夜,天地卸下所有的装饰,只剩下最本真的清音。而这清音,直指人心。

  夜寒阵阵,霜还在下。那细碎的声音,像天地在说悄悄话。我坐在窗前,静静听着,直到东方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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