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佛山上方竹笋
发布时间:2025-09-11 08:56:33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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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瞿明斌

  金佛山方竹笋姓“方”?据说是地球上仅存的方竹笋林。这“方”字,我初闻颇觉诧异,竹笋如何能方?但我用手摸去,棱角分明,竟如人工削成一般。世上竹类千千万,偏是这金佛山的竹子,生就一副倔强脾气,不肯与同类为伍。

  不仅如此,金佛山方竹笋还有两大反季节“怪相”。一“怪”人们所见植物都是“雨后春笋”,而方竹笋却偏要“雨后秋笋”,待每年立秋后才肯探头生长。二“怪”寻常草木总是由低海拔向高海拔蔓延,方竹笋却反其道而行,从金佛山高山之巅,一路向下生长。这两般“怪”处,倒像是故意与天地法则作对,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傲气来。

  金佛山方竹笋的采笋季大多在八月中下旬至十月上中旬。整个采笋季,笋农日日穿行于方竹林间,用脚将刚长出地面还冒着露气的竹笋用脚蹬倒,然后弯腰将竹笋捡起来甩入背上的背篼,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敏捷丝滑,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刚采下的方竹笋,外壳青紫相间,摸上去确有棱角,非是寻常圆滑之物。老笋农告诉我,方竹笋最妙的吃法,乃是用火直接烧熟,他们唤作“火烧外婆笋”。做法极其简单:将刚刚采回带壳的方竹笋置于火上烧,待外壳烧成焦黑后,剥去笋衣用手撕成片或丝,拌以盐、糊辣壳、水豆食、葱花等从老家带上山的佐料。我尝了一口,果然鲜美异常,不是城市中那些经过千百道工序的所谓“美食”可比。这味道里,有山的魂魄,有风的呼啸,有阳光的曝晒,更有笋农手上的老茧气。

  忆及古人咏笋之句,唐代白居易有“紫箨坼故锦,素肌擘新玉”之句,宋代陆游亦云“色如玉版毛尖笋,味抵驼峰牛尾狸”。然而这些诗句,大约都是咏那寻常圆笋的。方竹笋这般古怪之物,怕是未曾入得诗人法眼。倘若他们尝过这“火烧外婆笋”,不知要写出何等奇句来。

  往昔的笋农生活极苦。每年采笋季他们要在山上搭建起笋棚,一住便是两三月。白日采笋,夜间烘烤,将鲜笋制成干笋,方能背下山卖给笋贩。那笋棚我见过一次,不过几根木头支起,覆以茅草,四壁透风。夜间山风呼啸,寒气逼人,不知他们如何熬过这两三个月的。而今采笋则大不相同了,无人机运输以及现代物流的兴起,笋农上午采回的方竹笋,当日便可发往全国各地,让还带着晨露气息的方竹笋走上了城里人的餐桌。这般变化,倒也应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老话。

  我认识一位老笋农,姓陈,今年六十有八。他告诉我,过去要将烤干的方竹笋背下山,要走如刀削般的笋人天梯,那天梯都是搭建在七八十度的悬崖峭壁上,所以上下必须格外留神。笋山路崎岖陡峭,背上百十来斤的笋子越背越沉,有时累极了就对着大山骂几句粗话。现在好了,采笋公路修进了大山,好多笋农都买了摩托车、小货车,将鲜笋直接运到公路边卖给收笋的笋贩,笋贩们将还带着露气的方竹笋分级装箱后,交给快递物流车发往全国各地。“可是啊,”陈大爷抽了口旱烟,眯着眼对我说,“我总觉得现在的鲜笋,没从前那干笋的味道了。”我问他为何,他答不上来,只是摇头。或许有些滋味,注定要伴随着艰辛才能酿出;有些香气,注定要要经过柴火的慢烤才会散发。

  清晨,我漫步在方竹林间,仿佛听见了方竹笋刺破泥土的沙沙声,那一根根披着竹衣还未抖掉泥沙的方竹笋,好像是这山中采笋人倔强不屈的写照。他们与这方竹一般,在贫瘠处扎根,在寒风中挺立。不随大流,不慕繁华,守着金佛山这一方水土,自有一番傲骨。如今时代变了,他们也在变,只是那骨子里的硬气,怕是变不了的。下山时,我回头望了望金佛山。秋阳下,那一片片方竹林静默如初。它们已经这样站了千百年,看惯了人世变迁。明年秋风起时,又会有新的方竹笋破土而出,带着棱角,带着倔强,一如往常。

  这世上,总该有些事物是不肯圆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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