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沁峰
笋香竹韵,简约而深刻地勾勒出我家乡的模样,也映照出高山采笋人的劳动与生活境况。我家原住头渡镇柏枝村,小地名沙坡。家中有一片方竹林,位于海拔约1400米的山地。每年入秋,父亲吴训森便成为一位典型的高山采笋人。
头渡镇地处南川区南部山区,北倚金佛山,南临柏枝山。镇子正着力打造以“山地户外运动首选地、农旅融合特色镇”为目标的山区特色小镇。阳光下的金山湖波光潋滟、水平如镜,吸引不少游客驻足流连。他们在此体验漂流、溪降、滑翔伞等项目,挑战自我。而本地笋农却无暇参与——他们所谓的“歇凉”,实则是趁盛夏时节上高山劳作,并非消闲。
每年夏末,天气依旧酷热,采笋人便开始筹备上山。父亲年年带领十余人入山采笋,通常至九月底方能返回,之后还需进行加工与销售,耗时费力。数年下来,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手上的老茧越发厚重,唯有头发日渐稀疏。
8月1日,我随父亲去镇上买砖。我们将八百块砖运至半山,再借滑索转运至山顶,前后共拉了三趟才完成。忙碌间,我不禁想起第一次随父上山的往事。
那时我刚小学毕业,暑假没有作业,便跟随父亲前往柏枝山。我家的竹林位于山中,不通柏油路,乡村土路也被碾得坑坑洼洼。我们乘农用车颠簸三个多小时,又爬了两个多小时山路,父子俩各背负二三十斤物资。起初在好奇心驱使下,我恨不得一口气赶到,但随后体力渐耗,耐心也消磨殆尽,不时问父亲“还有多远”,脾气渐渐躁起来。为转移我的注意,父亲问我是否知道与竹相关的诗词。当时我只背得一句“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他夸我聪明,并鼓励我要如竹石般不畏艰难、直面风雨。一路交谈之间,一座小木屋渐渐映入眼帘。屋旁有股山泉,清澈见底。院中杂草丛生,小屋四处漏风、虫蚁爬行,令我有些畏惧。踏入以竹木搭建的屋内,一股霉湿气味扑面而来。山间潮湿,篷布搭成的屋顶时有雨水滴落,左侧是一排以方竹竿搭成的“床”,右侧两口灶被长年烟火熏得漆黑,煮笋、烘笋皆在于此。最让我沮丧的是手机毫无信号,形同砖块,不禁打起了退堂鼓。那晚我们以高山泉水煮面,滋味的确鲜美。次日下雨,我们踏着泥泞下山,一步一脚印,渐渐被雨水冲淡、湮没于竹林深处。自那以后,我再未第二次上山。
去年,父亲他们在山上安装了滑索,建材行李得以直接运抵,不再仅靠人背马驮、跋涉泥泞。父亲还将小屋扩建,室内不再拥挤;四周围上油布,阻隔山风;屋顶也更换竹竿与篷布,不再漏雨。
8月2日,临近立秋,天气依旧炎热,太阳一出,大地灼如火烧。父亲又将带领笋农上山。他说:“今年雨水多,收成应该更好,也会更忙。”他清晨四点就要去接人,来自大有、小河、狮溪等地的劳动力都将汇聚于此。父亲几次让我带同学去山上玩,我总会说:“谁喜欢去那儿呀。”如今区内外不少驴友进山游玩,山上日渐热闹。转念一想,那山里不正是人们向往的自然天地吗?
父亲曾与我算过收支:每年要维修“笋子厂”,支付人工工资,上交承包费,购置生活物资,扣除这些才是自家的收入。2023年笋价最高,纯收入有十余万;2024年虽也不错,但因扩修笋厂、架设滑索,最终仅余两三万;今年行情不如前两年,恐怕增产难增收。“不过,你读书的钱还是有的。”
父亲,作为一名采笋人,我敬您弯腰上山、向高处前行;敬您立于楼宇缝隙间、从不退缩;敬您以粗糙的双手,为全家撑起一片温暖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