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声歇
发布时间:2025-08-14 09:05:32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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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熊芯

  “苞谷——苞谷——”

  每当晨曦初露或暮色四合时,这清脆的叫声便游荡在整座村庄。

  小时候,我常把这种叫声听岔。总以为有人在门外喊“薅苞谷”,催庄稼人去玉米地除草。此刻,奶奶正在灶台前忙碌,我跑到她面前问:“谁又在喊薅苞谷呀?”火光映着奶奶皱纹里的笑意,围着翠花围裙的奶奶擦着手说:“傻孩子,那是布谷鸟的叫声。想要好收成,就得勤快些。老天爷派它来催工哩。”

  在乡下,布谷鸟在农人心中有个好名声,它们被称作“催耕鸟”,或者“催工鸟”。古诗里说:“时令过清明,朝朝布谷鸣。”农人们听到布谷鸟的声音就坐不住了,他们得扛着锄头急急往地里跑。父亲在世时,每闻布谷声,便会放下手中的旱烟袋,拍拍身上的尘土说:“该下地了。”布谷鸟的叫声,仿佛是天地间最准时的钟表。

  布谷鸟是“隐形的鸟”,它们总是神出鬼没,谁也没见过它的真面目。我常常仰着脖子在枣树下转悠,明明能听见头顶上的叫声,却一片羽毛也看不见。我想,这鸟莫非是成精了,故意躲着人呢?后来我从书本上得知,布谷鸟叫大杜鹃,形似斑鸠,却比斑鸠机警百倍。它们栖在高枝密叶间,飞来飞去快如闪电,人眼哪能追得上布谷疾飞的速度呢。

  有回隔壁二狗子信誓旦旦说看见布谷鸟落在老槐树上,我们十几个孩子呼啦啦围过去,结果惊飞了一群麻雀,倒让树上的洋辣子掉进衣领里,疼得二狗子哭爹喊娘。

  不过,这布谷鸟虽是益鸟,在鸟类世界中却是个出了名的狠角色。它们玩起“鸠占鹊巢”的伎俩来毫不费力。自己不筑巢,专门将蛋下在别的鸟窝里,尤其喜欢找苇莺、麻雀这类老实憨厚的鸟儿下手。母布谷鸟会趁宿主离巢之际,飞进去叼走一枚蛋,然后把自己的蛋囫囵吞枣般地吐在巢穴中。更绝的是,小布谷鸟破壳而出后,便将其他雏鸟或未孵化的蛋推出巢外。等养父母回来,并不知晓自己的亲生子女遭遇了不幸,见巢中仅剩一只嗷嗷待哺的“独苗”,便倾尽全力去呵护,而小布谷鸟则理所当然地独享养父母的哺育。

  我曾在老家的林子里亲眼见过一只苇莺,它瘦得皮包骨头,却仍在给一只比自己大两倍的布谷雏鸟喂食。那雏鸟张着大嘴,叫声震天,苇莺却显得力不从心,羽毛都失去了光泽。当时,我不禁思索,大自然中竟有如此荒诞之事?

  虽说布谷鸟看似“坏”,但庄稼人却离不开它。开春之际,父亲第一次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必定会把旱烟锅往鞋底一磕,嘴里嘟囔道:“该下种喽,该下种喽。”

  布谷鸟吃起害虫来也算是把好手,它们专挑黏虫、蝗虫这些祸害,比农药还管用。村里老人说,早年间村子闹蝗灾,黑压压的蝗虫过境,就是布谷鸟带着杜鹃快速急救的。

  麦收后,布谷鸟便停止了叫声。我对布谷鸟为何不叫的困扰和问题仔细观察才明白:春天里,它们扯破嗓子喊,不过是为了寻找配偶,完成传宗接代的大事。到了芒种,天气渐热,“相亲季”已过,它们自然就悠闲闭嘴了。古人观察得更细致,把芒种分为三候:“一候螳螂生,二候伯劳鸣,三候反舌无声。”这反舌指的正是布谷鸟,意思是到了芒种后期,布谷鸟就哑然失声了。其实,它们并没有远走高飞,而是躲在村庄附近的树林里或某一个山岗的高树上,安静地度过炎热的夏天。待秋风又起,它们才会陆续启程飞往南方。

  我曾在七月的午后,偶然撞见过一只布谷鸟。那时我正在山里拾柴,忽见一棵老槐树的枝叶间有个黑影。定睛一看,竟是只布谷鸟,灰褐色的羽毛与枝叶融为一体,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它静静地站着,眼睛半闭,似乎在打盹。我屏住呼吸,看了许久,它却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树的一部分。

  布谷鸟的沉默,常被误认为是离去。其实它们仍在,只是不再那么高调。这让我想起村里的少许人,平日里咋咋呼呼的,一旦遇到事情,反倒悄无声息了。有时想:人鸟之间,竟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

  去年春天,我回到故乡,又听到了熟悉的布谷声。布谷鸟的叫声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显得格外孤单。我想,这“催耕鸟”的叫声,还能催动谁呢?老辈人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几个也拄上了拐杖。布谷鸟年年准时而来,可它们催耕的对象却一年比一年少了。

  我特意留心,麦收时节,果然布谷声又消失了。我走到村后的林子里,仰头望着那些茂密的树冠。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忽然,一片影子动了一下,定睛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布谷鸟的来去,本是自然之事。它们的沉默,也自有道理。可人间的变迁,却让这寻常事显得格外苍凉。

  如今我坐在城市的窗前,偶尔还会想起布谷鸟的叫声。它们的去向,在乡下尚且成谜,在这钢筋铁骨的城市森林里,就更无从寻觅了。

  布谷声歇,万物各得其所。只是不知道,当布谷鸟再次鸣叫时,还会有多少人抬头倾听,又有多少人会跟着这声音,走向那片等待播种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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