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林衡
六月,正是家乡岩瓣花开放的季节。
沿着山王坪脚下的鱼泉河溯流而上,山势越来越陡峭。定会看见苍翠树木和灰褐石壁间,绚烂着岩瓣花洁净的白,或成片怒放,或零星点缀,摇曳生姿,煞是好看。
岩瓣花,有一个好听的学名——野百合,谐百年好合之意。多年前台湾音乐人罗大佑一首《野百合也有春天》,像一阵春风,将野百合这个名字轻轻柔柔地吹入祖国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不过,在我的家乡,金佛山的大山深处,山高路远,与世隔绝。乡亲们多半没听过这首歌,断然想不出野百合这么文艺唯美的名字。因其生长在山岩,球茎似蒜瓣,给它取了另一个名字——岩瓣花。岩瓣花是金佛山的原生物种,生于峭壁,长于山野,妩媚娇柔中带着些泼辣诱人的野气,倒也符合家乡人朴实粗犷的品性。我也见过人工培育的百合,花色艳丽,花形典雅,但似乎都缺少这丝野气,就少了些芜杂率性,禁不起山风的吹拂、山雨的蹂躏,与这片高山旷野格格不入。
岩瓣花花瓣瓷白色,由指拇宽的青叶众星捧月般奉在花枝顶端,荷花般洁白、水仙样亭立,凡而不俗,艳而不媚。其花形累累,或单朵,或多卉,有的还是花蕾,含苞待放,有的已为繁花,盛开成喇叭状。岩瓣花花蕊为深紫色,妩媚动人,高贵浪漫。花蕊的紫与花瓣的白相得益彰,似笑脸般嫣然,如晨光般魅离,像流水般轻盈。走近细看,花蕊的柱头上还渗沁着透明的黏稠液体,芬芳四溢。白色的花常以香气来诱引蜂蝶,岩瓣花香气足够浓郁,却还在花蕊深处标记着绚烂的紫,好让昆虫更准确辨认。生命存在的目的就这么单纯,欲望如此真实,欲望活着,欲望生命的蓬勃,欲望精神的延续……万物如斯,生命的华丽或凄伤,都为呈现出家乡人淳朴坚韧的本性。
我喜欢岩瓣花,倒不是因为其形色,更多是受奶奶的影响。我爷爷在父亲几岁时就去世了,留下父亲三兄妹。奶奶是个老党员,生性坚毅,独自一人,咬紧牙关,硬生生把父亲三兄妹拉扯长大,在当地传为一段佳话。我老家高踞在鱼泉河边,背山朝水,石墙黛瓦,一跨出院门就能看见满坡的岩瓣花。奶奶最宝贝这些岩瓣花,曾叫我们将岩瓣花拳头大小的鳞茎扯出,掰开炖汤喝,说是可以消积利湿、止咳平喘。不过,我们做得最多的,还是在花开时节,帮奶奶摘来瓷实的岩瓣花,拌上米面蒸熟晒干,炒肉煮汤,味极鲜美,能吃出一整个夏天阳光雨水的芬芳。
奶奶从不多言多语,整日在地里不停忙碌。家中经历过好几次大的变故,都被她轻巧地化解,家庭在她打理下也井然有序。在她的影响下,父亲参了军,当了村干部,我也做了教师,入了党。奶奶极爱干净,不管出门还是在家,衣服捋得平整顺滑,花白的头发都用帕子缠得一丝不苟。我们常常摘一朵开得正艳的岩瓣花,悄悄簪在她的帕子上,把她的脸也漾成了一朵岩瓣花。作为一名基层老党员,一位朴实的农妇,奶奶的一生都默默无闻,极其平凡,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就是在普通平凡中,对生活不言弃,遇困难不妥协,诠释了一名共产党员最朴素的本质。
奶奶已仙逝多年,我的家乡也悄然变化,成为了重庆市最美乡村。我家后面的山巅之上,还安装上了风电机组,像一朵朵怒放的岩瓣花,自由,简单,真实安静地守在这方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