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有腔调
发布时间:2025-06-10 09:00:21 来源:
新闻摘要:

  

  □ 夏梦洁

  当晨雾刚绕上金佛山的脖子,南麓大有镇灰青色的屋瓦上已飘起阵阵炊烟。正值庄稼灌浆的时节,生长在高山田坝的稻秧也正努力伸直秧秆,让浆水徐徐充盈谷粒。风一吹,秧秆微摇,日子开始显出沉甸甸的模样。

  “这天儿刚好,日头不大,雨水不急,地里攒了一年的精气神儿都往庄稼里蹿。”地里的老人话音刚落,便唱起歌来:“大田薅秧水又浑,捡个鹅蛋称半斤。”一声声,或高亢嘹亮,或低沉婉转,皆是生活的韵律。那声响在犁头尖碰撞、山坳间回荡,也长了翅膀顺风到了院坝。院坝里的小崽顾不得嘴里还未咽下的饭羹,跟着唱“高粱出来高又高,苞谷出来半中央”。田坎上,妇女右手扶着、右胯顶着盛满热油茶的瓷盆甩腰走来,不由和声“熬碗那个油茶,舍那个待客人,油煎茶叶焦酥酥哎,掺点水把茶叶煮……”整片土地就活络起来,如同千百年每一次唤醒,高亢、明快的民歌在人们生产生活中起承转合,形成古朴特别的大有腔调。

  或许,这些一呼一应的民歌正明确表达着大有人心中最信赖的道理——彰勤斥懒,才有这片土地发生过、也正发生着的各种质朴动人。

  大有山水养人,山青得欲滴出新绿,水净得映出前朝旧闻,鸡蛋坟在山坳里静卧着、煨着故事。鸡蛋坟是清代大有镇的奇女子冯九姑与其寡嫂的合坟。冯九姑何许人也?民国《南川县志》“列女”篇中有载:“冯九姑,邑东大有乡水源村冯国镒女,嫁本地张德邦,贤淑勤谨而寝于貌。年余,德邦憎而出之。官断给钱百贯,姑领归母家,雇屋独立,勤苦俭约,就钱为资,囤放营积,晚年买田租约七百小石。寿八十,没时悉以分畀冯氏近族,另提十石交族人冯建亭经管,补助族中子弟求学而无资者。”

  在清朝,世道逼仄,旧时女子的命运本就如同走在薄冰一般。世俗里无法与心爱之人相守,听从母命嫁为人妇,夫妻离心不甘厮守更是将其推入寒潭。冯九姑既不能如藤蔓般依靠夫家好好安生,那就让自己活成一棵树,一棵挺拔傲立且能替家族遮风避雨的树。她摸清鸡蛋的生意门道,硬生生用易碎的鸡蛋,在川黔古道声名远扬,靠着诚信厚道发家致富后,资助族里后辈进学堂、考功名,真情悉心待着寡嫂,过着相依为命的光阴。

  如今再去鸡蛋坟,那坟茔前还是整块的青石,经年的风雨在石面上蚀出细密的坎坷,像老人手背上的筋脉、也像鸡蛋壳上的纹理。墓志已经斑驳:“谨就生平节烈,悉勒而寿诸贞珉,庶异日者,贤侯采风当亦读斯名,而许其节之苦,服其行之笃,上呈黼座,用以族其墓焉,岂不懿欤?是以为志。”鸡蛋坟周围的野草一茬一茬地长,倒比那些功名利禄、贞节烈女的牌坊更显筋骨。这是冯九姑活出的腔调,也是大有人口口相传的腔调。

  直到现在,大有依然继续着这样的故事。

  今年,大有镇水源村出了位“全国劳模”——冯秋容,一位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守在番茄苗旁的地道农民。他长了比湿泥土更黑黝、更深邃的皮肤,脸上的纹路顺着笑容固定成沟壑,手掌粗糙只有对着塑料薄膜最柔软。他坚信这片土地始终是慈悲的,勤劳始终是真理的。他硬撑过中年倾尽积蓄的一次次创业失败,大字不识却把老农的经验虚心嫁接在最新的知识技术里,巧妙利用大有海拔优势产销错季蔬菜、寻求市场优势,让大有山水孕育的自家蔬菜产值达到300余万元。

  效益来了,他想着的是大家致富的机会来了。他向周边农户免费发放秧苗、传授技术,鼓励返乡年轻人在土地里找营生,为周边乡镇种植户答疑解惑。连田埂上歪斜的野葵花都知道——冯秋容的手机二十四小时震个不停,那头连着十里八乡的种植户,这头系着他最爱的土地正在结果的新盼头。渐渐地,外地的学徒也找上门来,冯秋容用质朴的腔调说:“只要学,我都欢迎,都免费教,种地这个东西要吃苦的。”那些散落在山坡上的小地块如今已经连成了同样的色块,一串串番茄果、一缕缕黄瓜秧、一辆辆开往水源村田间的汽笛暖了家家户户的炉灶。这是冯秋容的腔调,也是大有从来孕育的腔调。

  晨雾又漫上金佛山的山脊,大有的日子仍在继续。

  “大田薅秧行对行,一对秧鸡一样长,秧鸡盯到秧路子,小娇盯到少年郎。”田间的薅秧歌声未歇,鸡蛋坟旁的韭菜青得油亮,冯秋容的番茄果正由绿转红。这片土地的腔调,从来不是独唱——它是一代代人用勤恳厚道应和着山风,用自强自立回应着岁月,像田坝里的稻秧相互扶持,在风雨雷电里齐齐弯下腰去,又一同挺直脊梁。这里的腔调,以土地为舞台,以民歌为韵脚,将个人命运、集体记忆与时代精神熔铸成了独特的“大有腔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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