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铃兰
南川的春天是从凤嘴江的褶皱里漫出来的。这条碧绿绸带,逶迤到城市掌心,在滨河公园的腹地里蜿蜒穿行,将一冬的沉寂揉碎成粼粼波光。这段时间,我总爱沿着滨河公园凤嘴江畔的步道行走,看两岸的草木如何在春风里舒展腰肢,看晨露如何在草尖上滚成晶莹的诗句,看这座小城的人们如何在这方天地里,把日子酿成一首流动的散文诗。
清晨的滨河公园,像一幅尚未干透的水彩画。淡青的雾霭浮在水面,岸边的垂柳已抽出嫩绿的新丝,在微风里轻轻摇晃。最先打破寂静的,是晨跑者的脚步声——他们踏过铺着青石板的步道,跑鞋与地面摩擦出细碎的响,惊起几只在水中打盹的白鹭。七八个身穿白色练功服的老人,总在步道穿过的桥下打太极,动作舒缓如流水,衣摆随转身的弧度扬起,竟让那晨雾也有了几分仙风道骨。
孩子们的笑声是晨光里最活泼的注脚。穿公主裙的小女孩追着泡泡跑,彩色的泡泡飘过冬青丛,落在盛开的海棠枝头,映得那朱砂色的花瓣愈发娇艳。年轻的母亲推着婴儿车缓缓走着,车轮碾过飘落的樱花,车篷里的小宝贝伸出肉乎乎的手,想要抓住空中旋舞的花瓣,发出含糊的“咿呀”声,惹得岸边休憩的老伯也忍不住回头,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
当太阳爬上树梢,滨河公园便成了光影的舞台。凤嘴江的水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银鳞,沿堤的樱花开得正盛,淡粉色的花瓣在绿叶间绽放。最妙的是那片草坪,被春风梳得平平整整,新草的气息混着泥土的腥甜,在暖融融的空气里发酵。有年轻人铺了格子餐布,摆上水果和书本,任阳光透过叶隙在脸上织出斑驳的网;也有白发夫妇并坐在长椅上,看对岸建筑在水面投下的倒影。
环卫工人正用竹扫帚清扫落叶。“这些叶子啊,刚扫完又落。”她笑着说,手里的动作却不停,“可看着这些新叶长出来,心里亮堂。”她的橙色工作服在绿荫里格外显眼,就像一朵开在春天里的向日葵。远处的凉亭传来二胡声,拉的是《茉莉花》,调子有些跑调,却带着自得其乐的惬意。
夕阳给凤嘴江镀上金箔时,滨河公园换上了温柔的晚装。下班的人陆续走进公园,西装革履的男士解开领带,扎着马尾的女士换上平底鞋,仿佛一脚踏进了生活的另一个章节。有父亲带着孩子在长跑,父亲在前方开路,儿子紧随其后,父子俩一前一后,又在跑道尽头合二为一;几位阿姨在步道旁的空地上跳起广场舞,音箱里的旋律混着江风,飘向渐暗的天际。
最动人的是那些散步的老夫妻。他们手挽着手,走得很慢,像是在丈量时光的长度。奶奶的银发被晚风吹起,爷爷便伸手帮她别到耳后,这个动作重复了几十年,却依然带着初遇时的温柔。
夜色渐深时,滨河公园沉入了另一种静谧。此时,对岸的居民楼也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像散落在人间的银河。滨河公园的步道上,最后几个散步的人正往家走,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偶尔传来几句家常话,混着凤嘴江的流淌声,在春天的夜里轻轻摇晃。
我常想,滨河公园或许是这座城市的一面镜子。它映着晨光里的蓬勃,正午的闲适,暮色的温柔,也映着生活的琐碎与美好。在这里,时间不是匆匆的流水,而是可以细细品味的茶汤。当春风再次拂过柳梢,当花瓣再次落在行人肩头,我忽然懂得,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这方天地里,认真地生活着——晨跑时的汗水,散步时的絮语,孩子的欢笑,老人的背影,都成了春天里最动人的注脚。
离开滨河公园时,夜色已深。回头望,路灯在步道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凤嘴江的水依旧在流淌,带着落花,带着星光,带着这座城的呼吸,流向不知何处的远方。原来最动人的风景,从来不是惊鸿一瞥的绚烂,而是这些被时光浸润的、带着烟火气的日常——就像凤嘴江的水,日复一日地流着,却在每个春天,都能让人看见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