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茜
我喜欢暖调子的生活。
夏天把明亮洒在大山里,星星一般在远方闪烁,万物在炙热中不规则地飞奔。
金山湖
我的车窗右侧,阳光正洒了一半,它们沿着山脊落进湖泊,那就是金山湖。
湖水被折叠成金色的波浪储存起来,像玻璃杯里的水,摇一摇,洒成水做的旷野。
有微风,又好像没有,拐过一个弯时,偶尔有鸟儿叫上两声,流水济世,陌生的风穿行林间,这是南川的“178”环线,城市的边界,若是春天,应该还有花香。
金山湖的右边是个大坝,湖水被拦了下来,用来缓解山的饥渴,更远处是山峰和白云,云在天上走,树在波纹中晃动。
我见过很多湖,有些像大河那样磅礴,但金山湖不是,它看起来更单薄一些,如深潭那种孤单,又像是大山的谷地被撕出一条口子,蓄满了水和漫游四方的心。
我一直目送它消失在山谷的转弯处,这时的湖水突然变了颜色,比天空还蓝。
石林
我抬起头,山似乎更高了一些,石头的寿命那样长,它们甚至连轮回都不是,它们一直都在那儿。
我朝时间深处张望,光线被折成书的样子,长在石头做的小兽上,谜语般出现,我跟它们一起蹲坐在黄昏里,我们一样安静,周围只听见风的声音。
有些石头长成人的样子,被山峰抱在远处,那边的林子空荡荡的,不像这里,空气沸腾,到处都是石兽的嘶鸣。尽管山石吸走了大部分光影,只剩下斑驳在浮尘之中滚动,但我还是觉得这是整个夏季中最美好的一天,山野浩荡,我理直气壮地站在时光的长河之中,看一群石头长成了它们想要的样子。
我不知道是应该悲悯还是赞美,天色暗下去了,在岁月面前,石头只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飞行和攀登
每个人都想像鸟那样自由,我也是,但我只是想想而已,我的胆量不允许我做高空运动,我用目光和想象飞翔。
这是“178”环线上的一种运动,滑翔伞。
我的同伴像鸟儿那样掠过山顶,他们轻盈而迅捷,内心的温度高于整个夏天,他们在悬崖上奔跑,体验着后悔与欢喜,飞去最高处,看山峰的断裂和巨大的云杉,天地在耳边呼呼作响,他们在空中急转身,或是发出无法控制的尖叫,并在飞行的最后落向蓬草顶部。
我的目光缓慢,跟随着滑翔伞或是蝴蝶的翅膀回旋。
飞行的时候我看到些石崖,它们控制了所有山的高处。攀登者带着万丈雄心按捺住自己的胆怯,一步一步踏进风的漩涡。
他们在低处制造梦想,一点一点将身体拉向高处,途经各种山的细节,将深渊踩在脚下。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只剩下勇士对陡峭的处理,他们讨论风速的变换,惊喜与大自然的重逢,他们甚至觉得自己需要更多的氧气,防止身体被风声拆开。
不过这些都是我想象的,我没去,我带着树林等在下面,心生羡慕。
但我其实很想在这样的崖壁上攀登,看起来一定很美,因为我随时有可能被白云捉住,那样的话,我就是天空中的行人。
山王坪
我看到一些树的颜色正在变浅,它们是水杉,最浓郁的绿已经抵达季节深处。
盛夏时,阳光待它们很好,用翠绿将树叶蓄满,准备在秋天“刷”一下子全部变成金色。树叶变色的事情,一直是个秘密,温暖干燥的树林,知道所有植物的秘密,这是多么幸福。
在更远的树林里,有很多搭帐篷的人,杉树们拧紧腰身稳住吊床,那是孩子们喜欢的,大自然在孩子心中无所不能。他们奔跑的时候会踩到地上的落叶,听起来沙沙响,我喜欢这种破碎的声音,这是树叶重生的时刻,通过泥土的潮湿和幽暗,它们会重新挂在明媚的枝头。
露营是件很美妙的事,特别是在树林里。你能看到细瘦的光线被绑在上万棵树上,勒得麻雀跳来跳去,这时候你可以深吸一口气,让清新的空气穿过你的肺腑。等到了晚上,星星集体掉落下来,你还可以闭上眼睛,倾听银河的回声。
第二天清晨,要是有点雾气就好了,神秘感会瞬间包围过来,那种时刻,所有的女子都可以假想自己提着长长的裙裾,赤脚在山间奔跑成精灵的样子。男人们则可以想象自己拎着斧子到处捉拿森林女妖,虽然应该会有点冷和硌脚,不过想想又没什么。
山间小筑
半山有座小院,四方形,门口的石槽里用泉水浸着两个西瓜。
这让我看出了主人饱含的善意,由此推断这座小院应该庇护过很多人,上山走累的,下山走累的,还有根本不愿意走路的各种人。
院子的四周散着桌椅,花草逐渐安静下来,阳光也跟着慢了些。中间地上铺着青色的鹅卵石,脚踩上去有喀啦喀啦的声音,这种声音在夏季里听起来很清凉,冬天不行,听上去会更冷。一旁的角落里,还有些山石做的小景和窗棂投下的阴影,不过它们全都默不作声。
这里是金佛山的南坡,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山是另一种样子,山间有些云雾,显得有些迷离,若是让风再吹一吹,又显得特别遥远。更远处的崖上,巨大的黄栌在风中起伏,落日一点点下沉,云朵像涟漪般散开。天空更高了,寂静在空旷中移动,风把黄昏吹了过来。
我在暮色中松弛而涣散,再抬头去看,想记住某座山峰的样子,天却在这时候黑了,暗夜将万物收回。
此刻,它们都不在这尘世间。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重庆市江北区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