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来森
一段时间以来,每天清晨五点许,总有一只鸟儿,在楼前树木上鸣叫:“嘀啾嘀啾,啾……嘀啾嘀啾,啾……”最后一个“啾”字,是尾音,拉得很长很长,有一份绕梁不绝之韵致。
此时,窗帘尚未拉开,我不知道它是一种什么样的鸟儿,但我喜欢听它鸣叫,声音嘹亮、清脆,亮如明目,脆如清露,似乍然而现的一抹晨曦,又似晴空中蓦然划出的一道锐音,亮耳极了,也悦耳极了。
每次听到它的叫声,我就想,今日,必定是一个响晴天。拉开窗帘,也果然如此。所以,我就觉得,它是一只“叫晴”的鸟儿——叫晴了天空,也明朗了我的心空。听到这样的鸟鸣声,这一天,我都会神清气爽。
遗憾的是,这只鸟儿鸣叫的时间太短,也就三五分钟,然后就悄然消失了。
紧随而来的,是三两只花喜鹊的喳喳声,能维持较长一段时间。此刻,我不仅能听到花喜鹊的叫声,隔窗还能看见花喜鹊欢叫时的姿态:站立楼顶檐边,脑袋左顾右盼,一派顾盼自雄的自恋样子。
不过,花喜鹊的叫声也好听,雄浑、辽远,有一种刺破苍穹的力道,有一种怀乡的味道。倚床倾听,我常常因之而沉思,因之而浮想联翩,想到小溪,想到山林,想到一场淅沥而落的小雨,想到居住过的村庄——门前花开、窗前明月。
有十几年,我居住在一所乡村庭院中。庭院,位于村子西头,再向西,就是一片槐树林。庭院内,栽有两株石榴树,一株枸杞树。枸杞树,枝叶蓬蓬,一年结果两次,一次在盛夏,另一次则在秋后。
那些年,蹴居庭院,夏晨听鸟儿,已然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天未亮,或许就只是露出点儿鱼肚白,林中的猫头鹰就“咕哇,咕哇,咕咕哇,咕咕哇……”的叫着,对于此种叫声,我的理解是“回家,回家,回家了,回家了……”猫头鹰,是夜行鸟,夜间,飞临村庄,觅食;而天微亮,它就要回巢,再次把自己隐藏起来。
在那样寂静的晓晨,猫头鹰的叫声,格外刺耳,这种叫声,是对自身的回归,是对他人的唤醒。每次,听到猫头鹰的叫声,我都会微微一颤,不是惊悚,而是惊醒、警醒——我收到一份告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我觉得,它的叫声,刺耳中有一份圆润——在唤醒一天,更在包容一天。
天一亮,院子里就热闹起来了。特别是那株结满果实的枸杞树,踞满了一树的鸟儿——蹦蹦跳跳,喙啄不已,鸣声不已。鸣声,搅作一团,唧唧、喳喳、咕咕、丢丢……难以辨别出具体是哪一只鸟的叫声。但你,并不会因此而觉得聒噪,反倒满心喜悦。你会觉得:因为这些鸟儿的鸣声,这个早晨变得异常明朗,异常活泼,异常饱满,氤氲出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给人一种弥漫的欢喜。
居住小城,夏日清晨,我喜欢沿河散步。这是一条原生态的护城河,河水清清,夹岸多树,水中多芦苇,多香蒲,亦多鸟儿,以河为居。
鸟儿众多,但总有一些鸟儿,鸣声特别。
一种鸟儿,体型极小,总是“丢丢丢儿……丢丢丢儿……”地叫着,声音急促而尖利。有时,我会情不自禁地顺着声音寻找,一直找到空中,才看见一只点如淡墨的小鸟儿,在半空中飞着,一边飞翔,一边就“丢丢丢儿……丢丢丢儿……”叫着,又转眼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给我留下一份喜悦的遗憾。
另有一种鸟儿,似乎是伏在芦苇丛中,叫声似蛙,但比蛙的叫声,更舒缓,更沉闷,“咕……咕……咕……”它更像是大地呼出的气泡,破了,破了……
我觉得,鸟鸣声,是人世间最美的天籁之音。特别是夏日清晨的鸟鸣声,有湿气,有润气,有一种流水气,温润清澈得不得了。
因此,夏晨听鸟儿,不仅是一件乐事,更是一件风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