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培全
南川头渡镇不大的农贸市场灯火通明,三对肉贩正将猪身的不同部位分离切好。他们都是夫妻档,男的均有“目无全牛”之功,女的在旁用小刀剔出血筋,用毛巾沾干血渍。他们知道,猪肉也是讲卖相的。卖肉的都起得早,这阵还只在寅时正旺。
每次唤醒黎明的当属那声女高音:“手工石磨米粉,小河面条,甜酒。”每旬的二、五、八日,东方刚显一抹白,就会有一个挂在三轮车上的电喇叭里放出声音,从头渡镇由西向东穿过。声音不算甜美,但十足的中气在唤醒人们该起床赶场了。
随后各种货品也陆续进场开市。油炸粽子、油炸米豆糕的香味飘逸流出,刺激着过往人们的味蕾。
头渡镇因金山湖而成为众人向往的旅游避暑地。每逢赶场天,镇上的人都会来采购需要的物资。在这里休闲的中心城区和南川城区的人们更看重的还是当地农民背来的土货。从主公路到市场内有二十来米水泥小道,这里是赶场的重头戏。山民们自己背来的应季果蔬都爱放在小道两旁等待买家。
一对银发夫妻走来,女的看见一“稀洋背”里的叶子菜随即弓身捡起一把问:“好多钱一把?”菜主人:“一块钱。”女的又往下翻了翻:“你这菜啷个捆得大的大,小的小哟?”菜主人不好意思地龇牙一笑道:“天不亮就起来扯的,捆的时候又没得轻重。”说完又龇出上下门牙。女的摸出手机想用微信付款。菜主人为难地说:“我没得微信。”又道:“你去拿卖肉的吗!”并向就近的肉摊翘了翘嘴唇。女的叫老头去扫微信付款。老头回来给卖家讲:“钱拿了哈。”卖家像根本没这回事,只顾应付另外的买菜人。银发老头提高嗓门道:“拿了钱了哈。”菜主人见老头盯着自己才道:“他要给的个。”离开时女的还重重地对老头说:“看嘛,这才是地道的各人种的菜。”因“嘛”字带点儿化音,一听就是中心城区来的。
金山晚熟李个头不大,但脆而甜,红皮表面还布满了白霜。李子的主人看着来往的买家,希望有人前来光顾。一中年妇女走过了又回头看了看李子。他好像是被可爱的小果吸引,返身问:“可以尝不?”卖家:“可以,尝就是。”妇女弯腰选一个,用自带的瓶装水洗了洗咬一口,甜甜的。卖家道:“都是才从树上摘下的,又不脏,这白霜就是不要洗,直接吃才有新鲜李子的味道。来嘛,你再尝个。”伸手从背篼里选一个大的给妇女,女子接过:“不好得哟,吃一个又一个的。”李子主人道:“有啷个不好得嘛,自己的,主要是难得摘,你到我们屋头去的话,随便你摘随便你拿。我是天麻麻亮就起来摘的,难得背得很。”带霜的李子确实清香味更浓,妇女问:“好多钱一斤嘛?”卖家:“十块钱三斤。”妇女面露难色,卖家:“你不买没得啷个,你去就是。”妇女倒还蹲下,选了三斤李子,称好后,卖家又抓上一把:“这些送给你。”随手装进塑料袋里。
“大孃,你来买啥子?”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拍了拍老人的肩并附着她的耳朵说。老人转身一脸惊喜:“好久没看见你了,小英。我不买啷个就是来转了耍。”又道:“我家推得有嫩包谷,到我的去,我给你做包谷汤包吃。”叫小英的又附着老人的耳朵讲:“大孃,我屋也有。一个镇上都好久不见了,你到我家去耍嘛。”老人“啊,啊”两声后才“要得、要得”。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面前放着一些茄子和几个南瓜。有人来选好茄子,称秤时她却拿不出秤来。她叫旁边的大姐帮忙称一下。大姐因自己也在卖豇豆,好一阵才转过身来帮她称。茄子的主人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买家也耐心地等着,她们就像没事一样。
金山包谷糯又甜,是出了名的。一长胡须老人面前放着满满一背包谷。有人上前问:“好多钱一斤?”老人:“两块五。”来人弯下腰拿起一个就准备剥掉外壳。老者:“不准剥哈。”来人:“城里买包谷都是要剥壳的,你不准剥哪个买哟!”老人一本正经:“不准剥,都是带壳卖。”他面无表情。来人又道:“剥了壳我给你多买点。”老者不为所动。这时他眼睛突然一亮道:“老表,你在城里哪的,哪阵回来的哟?”完全把买的人甩在一边。老表:“哥,你来卖包谷呀!老娘在屋头,中秋了总要回来团个圆噻。”两人旁若无人地聊起来。一会儿,长须老者弓身捧起六七个包谷:“来来来拿去期(期是发音,吃的意思)。”老表往外推。长须老人面带愠色:“我是拿给三舅期的。”老表只好收下。
外面的交易当然也挡不住市场里的买卖。一顾客在油炸摊前买了四个粽子、八个米豆糕。老板说:“你买得多,我送你两个。”即用木筷将两个品相差一点的豆糕夹给买者。
乡镇赶场都称火炮场,上午十一点不到市场就收摊了。卖米粉面条的销出去一大半;卖肉的也仅剩一点边角余料。只有长须老者还独自守在半背包谷旁,外人不能理解他等待的是什么!
在头渡赶场,似乎还能感受到一些乡土的纯真,少了许多市井气,让人在买卖中觉出古朴的清香、朴实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