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陌上艾草绿
发布时间:2024-04-02 09:50:32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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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管淑平

  今年的春天来得勤,农历二月中旬,原野、山坡就已经是一片浅绿伴着星星点点的花开了。玉兰、樱花、桃、李、杏等花木,接二连三展露姿容,纷纷登上春天的舞台。

  而那些早来的艾草也悄然吐芽,冒尖儿,泛着一点点新绿,柔嫩,水灵。薅几缕,手上也沾了淡淡的草木清香。原本还比较困倦的身心,嗅到艾草的味道后瞬间清醒。是的,在农村,这种低调的野草,经常被当作驱赶蚊虫或者提神的草药。不过,它并不是如黄柏、黄连那样败味,苦得不行,而是微苦、略香、淡雅,像个不羁的山水居士。

  我喜欢艾草散发出的这种淡香味道,大抵跟我童年吃过的艾草炒饼有关,口感软糯,气味香甜,滋味爽滑,对于农村的孩童来说,无疑是舌尖的一大美味。

  童年住乡下,村里人家的生活条件也比较清苦。那时,我们也只有到了过年才能嗅到肉的气息,于是,拮据的生活让我们对于饭菜也没有过多的奢望,只求肚中有物可填,能吃一顿是一顿,吃好吃坏也无暇顾及。

  艰苦的环境中其实并不缺少快乐。清明,雨后,我们常常带着小篮子前往山林捡拾菌菇,去竹林掰破土不久的鲜笋,或者带着网兜赶至一条小河滩,撒饵,甩网,静候着河里的小鱼落网。那种等候中的期待,漫长又悠远。

  当时,家里几乎没有零食,但长辈们总能想办法用野菜来制作一些可口的吃食。比如,春日里,挖荠菜、采椿芽、掰刺笼苞……无一不是既能解饱又能吃出滋味的选择。这是真正地享受于自然又受惠于自然。

  那时,奶奶很喜欢用艾草、茼蒿、苦蒿、飞蓬一类的野草,来做一些简单的小吃,而她最擅长的就是做艾草饼子。

  春季一到,奶奶就会带着我们去田间地头采集鲜嫩柔软的艾草。成株的不要,只择取靠尖儿的最嫩的一撮儿,味鲜,微苦,开胃。似乎农村人对苦味都情有独钟,可能是吃苦的日子太多了,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小小的几亩土地上忙活着,靠天吃饭,靠地吃饭。

  见到圆润、柔嫩的艾草,我们便赶上前,顺手捋下,迅速装篮。没过多久,我们的篮子里就已经满满当当了。回家后,奶奶将这些艾草洗净入锅再掺水用大火将其煮熟,煮的过程中奶奶还会放一些食用碱去掉艾草的苦性。煮好后放入凉水浸润,再捞上焯水,等苦水过滤掉,还得再用手一挤,直到水汽全无,然后剁碎,大火起锅,葱姜蒜爆香,下艾草,入锅翻炒,不一会儿香气就飘满了整个屋子。闻着那香,我仿佛就从苦日子中闻到了一种难得的幸福感。

  接下来,奶奶又从口袋里舀了半碗糯米粉倒入盆中,添水,加糖,用筷子充分搅拌成糊状;之后,将那些剁碎的艾草,零散地撒在面糊上,再用一些花生瓣儿、松子仁、芝麻做点缀,小心地用锅勺铲起一点儿,迅速地放入滚烫的油锅中一炸,瞬间喷香酥脆。看着那小小的艾草饼子,我们的心里也美滋滋的。

  童年的我,并不喜欢苦味的食物。奶奶就慈祥地对我说:“娃,多吃点苦好啊,既能败火,又能磨炼耐性。”我却皱着眉头,小声嘀咕着:“这苦味儿也太不近人情了!”见我挑食,她就每次多添加一些红薯与土豆来中和苦味,于是,我渐渐地喜欢上了这种苦中带着点清香的艾草。

  那时,我在村校读书,每天天色蒙蒙亮,我们就得出发,翻山越岭前去学校。每天下午四点来钟,学校才放学,我们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回来。奶奶最心疼我,见我无精打采,于是又给我做炒饼吃。闻到熟悉的味道,我也放下腼腆模样,只管大快朵颐,学校里遇到的种种烦忧全然抛之脑后。看着我一脸幸福的样子,奶奶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后来,我每次前去学校,奶奶就会往我的书包里塞几个炒饼和一瓶糖水,还叮嘱:“中午饿了就吃点,倘若同学在旁边,给他们分点,不要吃独食!”

  四年级时,我转去了乡里的中心小学,告别了村小每天早出晚归的读书生活。那年,奶奶重病,卧床不起,父亲也放下外出打拼的活儿,留在家中照顾奶奶。每次周五从学校赶回来,我总能看到奶奶那满是沟壑的脸上泛着一缕慈祥的目光。可是,她的声音连同她瘦削的身体一样,愈发憔悴。我们一家人的心里,都不是滋味。

  一天,我如往常一样准备收拾行李前往学校,却看到父亲的脸色紧绷、神情凝重。我从母亲口中得知奶奶过世了。奶奶平时最宠溺我,总是把最好的给我,我因调皮受到父母责骂时,奶奶就会出来护短;知道我喜欢吃甜食,空闲时她就会带着我去集市逛逛;回来时,我的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奶奶手里拎着一大包我爱吃的零食……得知这样的噩耗,我一阵悲痛炸裂开来,泣不成声。

  从我有记忆起,奶奶就一直生活在故乡,很少出门,她的生活也极为简朴,衣衫简陋,粗茶淡饭,如原野中一株遒劲的野草,倔强又韧性地活着。我还记得,小时候我经常对奶奶说“等我长大了就带你去旅游,去看遍世界”,可是遗憾的是,如今我长大了,我能走遍世界、看遍世界的时候,奶奶却早已不在人世。

  我忽然感觉到心里一种苦仄涌上来。其实,对于农村人来说,早已和苦味、苦楚有了一种良好相处的默契和方式,而我阔别故乡多年,在陌生的城市,在社会的围城,也经历了一些风雨,似乎和“苦”也已经相处融洽。

  可为何如今又觉得苦呢?大抵,是与故土与亲人分别得久了,自己也像一株漂泊的草,被风吹得找不到北。像一株艾草,风吹雨打,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经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考验和磨炼。而离开的日子久了,才会有机会给想念有生芽和萌发的缝隙。

  细雨又清明,陌上艾草绿,想起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有奶奶亲手做的艾草饼相伴的童年,心里就感到一阵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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