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雪芳
我小时候,家庭人口多,经济拮据,但一家子的生活在奶奶的精心操持下还是过得有滋有味。喏,一到冬天,奶奶总会做上一大缸子的老酒酿,这一大缸子的老酒酿可为改善一家子的生活立了大功呢。
冬日来临,奶奶称了新米,提了老井里的水,把新米浸在一只粗瓷大缸里。第二天吃了午饭,奶奶用铜勺把浸得胖胖的新米舀在淘米箩里,然后去后河的水栈上漂去一片片砻糠爿,同时颠簸了捡去一些小沙子、小石子,清理干净的新米便可上行灶上的屉格里蒸了。行灶上烧的是硬柴,硬柴火力旺盛,这样蒸出来的粢饭软而糯。一屉格粢饭蒸好了,奶奶把屉格捧下来,“噗”地反扣在一只大竹匾里,提起屉格,只见粢饭热气腾腾,晶莹剔透。连蒸三次后,奶奶会用铲刀轻轻地把大竹匾里的粢饭拨开,待到粢饭冷却到一定程度,就把早已配比好并捣细的酒药“簌簌”地撒在粢饭上,然后双手翻动着粢饭,使酒药均匀地粘在粢饭上。
随后,奶奶去场角上捧了被太阳晒干的稻柴壳放在灶膛前,埋进一只粗瓷中号缸,再把粘了酒药的粢饭倒进缸里,中间掏一个中号碗大的窟窿,缸口上盖上一个木锅盖,又在锅盖上盖一条老棉胎,最后覆上厚厚一层稻柴壳,静待粢饭在缸里发酵。
第三天的早上,我去灶间洗漱,灶间里弥漫着浓浓的酒香。奶奶已经在一只白瓷茶盏里舀了一茶盏老酒酿放在灶面砖上。我顾不得洗漱了,端起茶盏就大口大口地吃起老酒酿来。老酒酿酒香扑鼻,甜中带点微微的辛辣,我敢说这是世上最好吃的美食了。奶奶见我吃得狼吞虎咽的,在边上一个劲地说:“阿四(我的乳名),慢慢吃,慢慢吃,吃得快了要醉的啊!”我哪里听得进奶奶的话,三下五除二就把老酒酿吃完了。我要奶奶再给我舀一茶盏,奶奶却坚决地说:“不行了,再吃,就要醉倒在地上的。”我只能悻悻地洗起脸来。
又过了三四天,奶奶会去老井上提了水,将水烧开又冷却到十摄氏度左右,就把水兑进老酒酿里,同时还加入适量捣细的酒药,这叫“化水”。又约四五天后,便要开始榨酒了。奶奶会拎来两个半米来高的铁锈色的广口甏,甏口上放一只饭箩,用大铜勺把带水的酒酿舀进饭箩里。舀满大半饭箩酒酿后,奶奶用手紧压紧压,如此一来,留在甏里的就是老白酒,留在饭箩里的就是酒糟。随后,奶奶把晒干的荷叶盖在两甏老白酒的甏口上,再缠上几圈棕线扎住,防止老白酒走气,再把两甏老白酒藏在她的床底下。做完这些,奶奶会去家门前的水塘里用一个大网兜拖糠虾,约一个小时就会收获一筲箕。奶奶把糠虾里的猪草、小鱼捡干净后倒入酒糟,再拌进切细的小葱,加入适量捣细的粗盐,这样一缸子虾糟就做好了。
约一周后,虾糟酒糟雪白、小葱碧绿、糠虾鲜红,看着这样的颜色,便会让人食欲大振。这虾糟也算是一家子冬日里的一个主菜了,可以炖着吃,也可以炒着吃。虾糟酒香、咸中带点微甜、鲜美,即使没有其他小菜,也能下粥、下饭,尤其是虾糟的馅可以做饼子、做团子、包馄饨。有远处的亲戚来了,奶奶温上一两斤老白酒,炒上一大碗虾糟,一盆鸡蛋,几个蔬菜,就是没有鱼肉,亲戚也能吃得津津有味,直夸奶奶做的老白酒有劲道,虾糟鲜美。
五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常常有朋友请我上馆子,冷菜、热菜摆了满满一桌,但这时我总会想起奶奶做的老白酒和虾糟,那味道似乎还唇齿留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