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芯
一
江元村丢了十只鸡后,何江红家里那只大红公鸡在一夜之间,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也丢失了。
雨后初霁,满山遍野的草木和庄稼显得格外翠绿。远山含黛,薄雾轻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
我缓步爬上何江红院坝边的石阶,一眼就看见站在木梯上的何江红。何江红穿着一套白底黑条纹的短衫、短裤,臃肿的形体,白里透红的肌肤,人显得身子长、双腿短,临空仰视,整个人呈倒三角形状。
几十只鸡,在宽敞高大的围栏中,以为主人要给它们投食,不停地自由来回奔跑,纷纷扬起头来,嘴里发出“咯咯咯”的叫声。
一只,两只,三只……何江花俯视着一群混乱奔跑的鸡,默默地数了一遍又一遍,每次,要么少数一只,要么多数出两三只。
对于鸡栏里的鸡,何江红心里是有数的。间隔一两天,她都要把栏子里的鸡一只一只地放出围栏,仔细观察一番,哪只鸡又长大了些,哪只母鸡已经开始红脸快要下蛋啦,哪只鸡生病了,哪只鸡受伤了,她都了然于胸。前天,她还认认真真地数了又数,整群鸡应该是208只。但现在可以肯定,那只高大威猛、鹤立鸡群的大红公鸡确实不见了。
何江红抬头看了一会儿天空,然后,慢慢低头看见儿子黄磊坐在门槛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仍冒着热气的玉米,她心里的气一下子就冒出来,对儿子吼道:“你一天就知道吃,吃!你要学老娘长得像头肥猪吗?昨天晚上,我出门前不是交代你,要看好门,守好鸡。等我转个背去,大红公鸡就丢了,你连看个鸡都看丢了,养你还有什么用呢?!”
黄磊觉得委屈,辩解道:“我明明看到大红公鸡在围栏里飞来飞去,还飞到屋顶上,再飞回围栏里,怎么知道后来它又飞到哪里去了嘛?”
何江红听儿子狡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吼道:“你说得有板有眼的,好像是老娘冤枉你了?你自己爬上来看看,大红公鸡在哪里?在哪里呀?”
见母亲凶巴巴的样子,黄磊瘪了瘪嘴,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一根细小的玉米缨子贴在左腮上,嘴皮上还黏着没有完全嚼碎的玉米粒。
何江红生气的样子看上去十分恐怖,粗大的嗓门发出的声音砸过来,像林子中野兽般的怪叫。我傻傻地站在地坝边,憋着气不敢出声,更没胆量去接话。
何江红的目光一直在鸡栏和黄磊的身上来回逡巡,好像余光从未投向我这边。看见儿子耸动肩膀还在哭,何江红生硬的口气慢慢软下来,她对黄磊说:“两滴眼泪挂在脸上,好像硬是我委屈了你了?你想哭的日子还在后头,还不赶紧跟石头一起去上学。”
黄磊用胖乎乎的手抹了抹挂在脸上的眼泪,边抽泣,边跨过门槛进到屋里,从墙壁上取下挂着的书包,跟着我去了学校。
此刻,太阳透过云层射出万道光芒。一路上,黄磊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多话,我小心翼翼地走在前边,不敢回头问黄磊丢失大红公鸡的事,黄磊默不作声,不紧不慢地跟着我。走了很远,我回过头去,看到何江红仍然站在木梯上,臃肿肥胖的身子被树叶遮挡了一半,白皙的肌肤在树林漏下的太阳光束映衬下,像一只蹲在木梯上的大白鹅。
知道何江红对那些鸡,尤其是那只听话的大公鸡所付出的心血,就不难理解丢失了大红公鸡,何江红为什么会那样激动、那么生气,因为,那些鸡是她家里最大的经济来源。
何江红为让鸡下更多的蛋,搭建鸡舍也费了不少功夫。她在自己房子旁边树林里,充分利用茂密的植被,先用麻绳系在树干上圈成一个大圈,然后用楠竹插入泥土,用棕绳编织成篱笆墙,墙体表层再用铁钉钉上杉树皮。为防止老鹰等飞禽,还在空中专门牵上线网。偌大一个鸡舍,给那些鸡自由腾挪留下足够大的空间,那些鸡自由自在从地下飞到树上,从树上飞到地下,或者在树与树之间飞来飞去。晚上,那些鸡都跳到树上,站成高低错落的一排排,如果不是近处能听到咯咯咯的鸡叫声,从外观上看,怎么也想象不出里边是一个偌大鸡舍。
我和黄磊行走在密林深处,快到龟背时,黄磊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蹦蹦跳跳地来到我面前,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小石头,你知不知道龟背下边有个山洞?”我瞥了黄磊一眼,但没接他的话,黄磊好像并未看出我对此不感兴趣的表情,仍自言自语接着说:“听二狗讲,他老汉约了几个人打着火把进过那个山洞,洞子里边可大了,还长了不少钟乳石。”黄磊说得眉飞色舞、有板有眼,好像他也亲自去钻过洞一样,见他得意忘形的样子,刚刚被母亲数落大红公鸡丢失的事情,似乎已忘得七七八八。
龟背山地处渝黔交界的大山深处,三面被三条小溪围绕,远远地看,整座山酷似一只匍匐大地的千年老龟。这里山高林密,沟壑纵横,仅有一条山路与外界相连。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被大山包裹,有些老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大山,背驼了、眼花了,但始终都没能走出大山去看看山外的世界。